相顾以忘言

02

李熏然恍恍惚惚出得门去，他世叔叫了他好几声，全当没听见了，也没叫顶轿子，也没牵马，迎着大雪，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走。

北国的大雪夹着下刀子一般的风，刮得人脸颊生疼。李熏然衣衫单薄，没走片刻，脚底便湿了个头，冷的他最后已没了知觉，可偏偏手还在外头，死死捏着凌远的那一枚玉佩。

走了大半个时辰走回家去，李熏然也不进门，踢干净了后门石阶上的雪，抱着膝盖坐着。

薄靳言带着简瑶来他丈人家吃饭，就见到后门口蹲着一眉发雪白的雪人儿，也就睫毛会动动，翘翘的还沾着雪。

薄靳言推了人两下也不动，怒瞪了李熏然一眼，进屋，不过少倾，李熏然他娘就寻了出来，拉着李熏然要他进屋。

李熏然总算有点儿反应了，薄靳言眼睁睁的看着这冻得脸色发白的小锦衣卫，先是眼圈一红，动了动嘴终于说出来一句话。

“娘，我心悦凌远。”

李熏然他娘顿时也眼圈一红，气得骂了一声冤孽。

李夫人不敢跟老爷讲，命下人烧了桶热水送李熏然屋里，又在厨房拖了两刻钟，还好薄靳言和简瑶都来了，几个长辈续着话也没人留心，等李熏然泡的红扑扑的换了身寻常衣服出来，李子麟李大人带着一家人一起去祠堂上香，回来围桌坐了，李老爷先夹口菜进碗里，开席。

薄靳言家里还有姐姐尹姿淇和一位入赘的姐夫蔺漪阳，薄靳言母亲早年改嫁，续弦进了尹家成了尹家嫡母，算来薄靳言同她姐姐并没有血缘关系，只是尹姿淇待薄靳言甚如亲弟。后来简瑶进门，两个世家出来的姑娘相处的倒甚是和睦，尹家的家业如今都是长姐把持，只是薄靳言看不上他姐夫，总嫌人家烂泥扶不上墙，还好赌，这些年长姐不知道贴补了多少进去，母亲与继父还天天和稀泥，看得就让人烦，冬至三日沐休，索性冬至这天祭了祖带着简瑶回了娘家。结果还赶上凌远今天出事儿。

一家席上，萱儿忍着不哭时不时抽抽鼻子，剩下李老爷，李熏然薄靳言谁都不说话，李夫人忙着招待说了两句讨巧的话也接不下去，一桌上吃的安安静静真没有往日痛快。散了席李夫人和简夫人带着姐妹两个进去说话，李老爷掰了两个鸡腿儿，油纸裹了两个大虾，带着薄靳言和李熏然往花园凉亭去了，美其名曰，观雪。

其实是怕隔墙有耳，再传出去了不好，就是冷了点儿。

李大人一手吃的油腻腻的打了个饱嗝，老神在在的跟两个小子说了起来。

头一句是，今上多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。

不过这事儿还是要从头说来。

当年导致魔教覆灭的就是奉天殿焚毁于火中，锦衣卫暗中查出与魔教相关，这一遭深深触了今上的眉头。为了铲除魔教，薄靳言里应外合于魔教总坛一场恶战。因为与朝内也是牵连甚广，两大名门株连九族，光是结案就耗时一年半。薄靳言作为重要的人证参与其中，无辜还是助纣为虐，多是他一句话的事儿，除了一个人，凌远。

凌远是梅大魔头挚友江湖中无人不知，只是当年凌远医术高明，行走江湖活人无数，是多少名门正派的座上宾，一年之后，却被梅大魔头软禁起来，百般折磨，后来忍辱偷生在梅大魔头身边出入，也不知明里暗里救了多少人，江湖中人快意恩仇的还是多数，就是两年之后血染京城，江湖中人朝廷阁老无不为他求情。

只是这桩案子，却因为梅大魔头的失踪有了个不太完满的收场。可是在今上心中却是永远的一根刺儿，一年之后凌远江湖行医却被命案牵扯，明里是命锦衣卫查清缘由，暗里却是将人带回京城就近监视。

这一天冬至祭典结束，百官跟随今上回了紫禁城，谁知刚到了承天门外，百官就见奉天殿原址起了火光。不过很快火光就消失了，两位当值的内侍过来却说未曾见到起火。锦衣卫出来巡查，当街就抓了许久未露踪迹的梅大魔头，顺带着还把凌远带了回去。

薄靳言下意识觉得这事情并不简单，只怕后面还有更大的阴谋，只不过今上全权交给了锦衣卫负责，刑部这位尽职尽责特会做人的堂上官定是躲得远远的怕惹了一身腥。李老爷吃饱喝足受不住冻，回了屋，两个小子留在亭子里眼对着眼，李熏然是真不想走，只想在大雪里清醒清醒，薄靳言倒是早想回屋了，只怕这位可算得上是姑舅的小少爷真给自己冻病了，回去简瑶饶不了他。

李熏然身上裹了厚袄倒是不冷，昏昏然看着亭外的大雪。

薄靳言搓着手最后受不住了，终于问他你想什么呢。

李熏然叹了口气，给薄靳言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“以前我只道自己心悦他，却不知道了这个程度，原先只觉得戏文荒唐，想来却是句句为真。”

薄靳言抖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“就受不了你们这些呆子。不是凌远干的你就想办法还他清白，捞他出来，真是他干的，也终究是个答案，你能放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