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四 心有灵犀一点通
冬至历来是大节,除了北方桌上样样新鲜的菜色,最好吃的还是水饺,今年李熏然他爹李子麟还订了两船生鲜,凌远一个月前就惦记上了,只是这一年不冷,怕明年开春发了瘟疫,太医院这半个月全和惠民署忙在了一起。凌远冬至前一天从宫里去了惠民署下了堂再回,雀跃不已的往家里赶。 回家净了手,赶着往后厨去,没想到他还不是第一个到的,李熏然他爹和萱儿一老一小搬着板凳坐在门边下风口上,一人手里端着个醋碟儿,煮熟滚烫的饺子抢第一口。看见凌远来了,萱儿根本不把他当外人,进去拿了个碗出来,还拎着醋瓶子和辣油。
凌远望了一圈,李夫人,简夫人和李家厨娘包的饺子这是能吃到年后了,除了猪肉白菜和荤素三鲜的饺子,最出彩的还是要数海鲜的饺子,里面还包了整只的虾仁儿。
凌远坐在萱儿旁边儿隔着李熏然他爹,小姑娘长高了些,出落得越发伶俐,却还带着小女孩儿的单纯乖巧。
“你香儿哥哥呢?怎么没回来?”
“啊,凌哥哥你刚来不知道,冬至天坛有祭奠,香儿哥哥他们是要负责祭奠的戒严和护卫的。”萱儿囫囵吞下一只刚吹凉的水饺,含含糊糊跟凌远说话,“那可是京城里的一景,姐姐在的时候我们年年都去看的。凌远哥哥,姐姐不在,明天你带我去看吧。”
“嗯,凌大夫,你带着萱儿去吧,远远看着不打紧。”李大人手疾眼快又扒了两只,一边说话也不耽误一边吃,“明儿个我们这帮老胳膊老腿儿陪着站还不知道要站多久,对了晚上还得将礼服准备了……”
“你们仨也真成,不知道给香儿留两个。”李夫人解了围裙出来,拧了下李大人的耳朵,“儿子你不疼,我还疼呢。”
“夫,夫人,放手,疼,疼……”
果然这一日李熏然回来又到了半夜,第二天冬至一大早凌远起来洗漱,李熏然和李大人因为祭天早走了。凌远牵着萱儿出门去,还以为自己赶得早,谁知大街上早就围得人山人海,还是萱儿找了个地方,两个人站着看得清也没人挤,刚站定了,就见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,骑着高头骏马开道,远远行来,领头的两人,其中一个正是李熏然。
看惯了他平日燕居直缀道袍做书生打扮,难得见他身穿飞鱼服,腰悬绣春刀,眉目又是万里挑一的清秀俊朗。
萱儿脸上笑开了花,凌远看着半天说不出话来,险些忘了跪拜圣驾山呼万岁。
车队走远,人群渐渐散了,凌远带着香儿往家走,凌远看见夏天卖凉果的小贩,又沿街叫卖起了糖葫芦。一大串一大串红通通的果子穿在枯的芦苇扎成的垛上,凌远自己想吃又不好意思,逗着小姑娘吃,一大一小两个人,一人一串拿在手里,走在街上啃。小姑娘话多,啃着果子跟凌远絮絮叨叨的说。
“……凌大夫,你看熏然哥好看吧,当年瑶瑶以前说熏然跟以前骠骑将军一样好看。”小姑娘文学修养不够,说不出来什么玉树临风,两个字概括就是好看,“我以前总觉得熏然哥哥和瑶瑶是一对儿,可我姐姐说,他当熏然只当哥哥,后来我又问熏然哥哥,熏然哥哥听了我姐姐说的,也说只当我姐姐是妹妹,凌大夫,你说啊,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心情啊。熏然哥哥一定是喜欢过我姐姐的,凌大夫,你是不是喜欢熏然哥哥啊,我看话本上说过,这叫这叫……断袖!”
凌远差点儿把山楂胡呛进嗓子里。
凌远捏捏小姑娘塞得鼓鼓的腮帮子,轻轻哧了一句,“就你人小鬼大知道得多。”
小姑娘咯咯咯的笑。
“凌大夫,伯父是很开明的人,一定没问题的。再说,凌大夫,你怎么就觉得伯父不知道呢?”
“人小鬼大。”
冬日的京城忽然飘起太医院和惠民署心心念念很久很久的雪,萱儿甜甜地笑着,拉着凌远往前跑。凌远喊着慢一些,却也笑了起来。
一不看路,和人撞了个正着。
凌远看着那个人,像一盆凉水,将他浇了个通透。
梅君远扶住了简萱,对他笑的深情款款。
“凌大夫,好久不见。”
凌远恍惚觉得眼前一黑,好像站在华山之巅,却又好像还站在京城的街衢上。
待他回过神来,禁卫军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,紫禁城方向,漫天大火。
梅君远束手就擒笑看凌远,禁军右卫身后却来了位锦衣卫,告一声得罪了,捆了凌远回锦衣卫,回来直接推进诏狱里。凌远被人推着往前走,恍惚间才意识到,刚才萱儿好像一直在哭,也不知有没有好好回到家里。诏狱里一团漆黑,隐隐约约就听到行刑的惨叫声不绝于耳。
锦衣卫也知道他是谁,拎进个单间,人就走了,凌远抱着膝盖坐在稻草堆上。
莫名其妙他就想起同李熏然从杭州回来起的桩桩件件。
却原来他以为的深情,不过都是为了就近监视看管罢了,只怕那一只梅君远赠他的玉佩,都是呈堂证物。
“……升了百户的锦衣卫舍身犯险,我凌远是何德何能?”
李熏然站在牢门外头,看着他没说话,头戴乌沙身上还穿着那一身绿锦衣,凌远抬头看他,李熏然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眼睛也看着他。
“纵然你觉得我对你是假的,我爹爹,我娘亲,萱儿,简夫人,他们对你,也是假的么?”
凌远低低笑了起来,李熏然不忍再听,低头走了出去。